凋零
2023/1/3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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陆离十三岁那年被诊断出脑癌，在确诊癌症的那一刻，死亡就成了他注定的结局。
他整日躺在医院的病床上，空气中充斥着消毒水味，就这么静静地望着窗外发呆。
护士见他无聊，便会偷偷拿出一本故事书，“小陆离，别发呆了，快拿着它。”
陆离感觉到脸颊被碰了碰，他偏过头微笑着说：“谢谢护士姐姐。”接过那本故事书，上面印着卡通人物的图案。
他低头抿了抿唇，摸着书本的封面页，轻飘飘地说了一句，“可是，姐姐我已经……十六岁了。”
护士动作一顿，随即摸了摸他的头，有些急切地安慰，忍不住自责，“对不起，我忘记了。”
陆离摇摇头，没关系的。
等到饭点，他还没从梦中醒来。就已经听到了小动静。
陆离揉着眼眶坐起身，他看着熟悉的身影不停地转悠，皱着眉头嘀咕道：“爷爷，您能不能坐下先休息会。”
陆爷爷端着碗转过身，“哎呦吵醒我家乖乖了，来，先吃饭。”
陆离接过一碗白粥，等他坐下才说：“不吵不吵，我就是眯会。爷爷您吃过了吗？”
陆爷爷咯咯笑，突然掏出一根香肠，“当然吃过了来的。乖乖你看！”
“哇！是香肠，还有榨菜！”
“快吃吧。”
自从他住院，爷爷就把小卖部转让了。家里的积蓄也用来交费用了。
陆离望着爷爷身上那件满是补丁的外套，一双手磨出了好几十个厚厚的茧子，突然心里酸酸的。
爷爷今年六十七岁，看起来又瘦又憔悴。每次一问有不有吃饭，他总是说着不打紧的话，迅速转移了话题。
自己这个病究竟是在折磨谁？
吃完饭，爷爷又走了，说是忙着回去打牌，再不走就没位置了。
爷爷，我再也不是十三岁的模样，你骗不了我的。
下午，外面天气晴朗。
他生出了一丝想到外面去的想法。
可偏偏护士姐姐不让他出去。
于是，他找了个机会偷偷溜出去。
陆离心里默默想着，对不起，护士姐姐，我就出去一会会。
如果今天他不出去，或许就不会遇见那个她了。
也幸好他出去了。
十六岁的少年懵懵懂懂，在一个下午的傍晚，他吹着晚风，悄悄坐在长椅上。
那个时候，他还没意识到会有怎样的改变。
天空突然下起了雨，明明还大着太阳。
陆离以为会淋雨，毕竟他没带伞出来。
“需要帮忙吗？”声音的主人撑着一把彩虹伞，怕他被淋到又往他那偏了偏。
就这样陆离遇到了他的天使。
原来她叫——程艺。
名字也好好听，陆离躲在被窝里偷偷地笑。突然被子被掀开，他一惊，赶忙坐起身，瞥见是护士姐姐，莫名心虚。
“小陆离，你不乖哦，竟敢偷偷跑出去！”
后来的后来，护士姐姐消了气。他就趁机打探消息。
可惜没有结果。
一切又回到了原点。
除了名字，其他陆离什么都不知道。
每一次吃药，他都想着这个名字。
“药一点都不苦，我吃的可快了。”
护士姐姐夸他真棒。
陆离一直都是以笑待人，很快，他就笑不出来了。
爸爸回来了，身边带着后妈。
难听的话徘徊在耳边，陆离不哭，他这么安慰自己，他要去见漂亮姐姐，他们约定过的。
时间过得很快，一转眼半个月过去了。
程艺记得上次去医院还是去看她妈妈，这次不太一样，医生的电话还停留在她手机页面上。
回想起医生说的一句话，让她快点来医院一趟。
她不以为然，忙着工作没去。
熬夜加班已是常态。
她需要时间快点升职，今天坐下休息的时候，忽然一阵头晕，胸闷气短。
隔壁的同事赶紧打了120，却不想被程艺阻止，索性说着没事，问题不大。
这个事一直放在她心上。
直到空闲时间，去了趟医院。
“先天病会有一定的遗传倾向，随时检查，做好心理准备。”
程艺拿着报告单站在冷风中，浑身发抖，连连冷笑，“去他妈的，我他妈还没活够呢，钱也没赚够啊，为什么这种事要发生在我身上！”
一旁的路人像看笑话似的指指点点。
程艺擦了擦眼泪，她把报告单揉成团粗鲁地扔向那个人，“看什么看，没见过美女哭吗！”
也许是哭累了，妆也花了。程艺跑到酒吧喝酒，喝到最后吐了旁边的人一身。
她把自己摔进被子里，希望这只是一场梦。
隔天醒来，她匆匆离开。
一夜情对她来说，不敢置信，就像一场幻想。
整理好自己，程艺又变回原来的那个她了，她看着镜子使劲微笑，笑到嘴角僵硬。
“笑个毛！”
她砸向镜子，不料吓到了旁边的人，恍惚间才发现这里是公司的卫生间。
程艺对同事道歉后，赶紧回到座位。她不知道自己怎么了，难道是受那个病的影响？
“小艺啊，上班时间怎么能玩手机呢，你不想被扣钱吧……”
王经理是个秃子，挺着大肚子到处占女同事的便宜，一口黄牙中还有菜叶。
程艺忍心吞声，她本想查度娘，只好放下手机，面带假笑看向他，“对不起，经理，下次不会犯这种错误了。”
“好女孩~”王经理笑呵呵地拍了拍她，又看向其他人，“小徐，你来我办公室一趟。”
送走了晦气家伙，程艺才松了一口气。隔壁桌的男同事给了她一个面包，“没事吧。”
她没接，推了回去。
再一次来医院，是星期天上午。
程艺打扮的朝气蓬勃，鲜明的穿搭，引人注目，她和那些人不一样，她有希望。
遇见陆离，是一次路过他的病房。
少年痛苦的声音回荡在耳畔，在床上拼命挣扎，几个护士按压着他注射药液，转眼间平静下来。
陆离歪着头对着门口那，他好像知道她来了。
程艺就隔着一扇门，通过门缝看到他对自己说了一句什么。
“我终于见到你了。”
“让一让！其他人不要挡着路！”
程艺看见医生过来，连忙让开。门被推开，她清晰可见房间里的全部以及床上的少年。
那双满含期待的眼睛令她始终难忘，他好像认识我？
之后程艺去了王医生那里检查，他说大部分心脏病患者通常情况下，只进行一次性手术就能达到痊愈的状态。
如果真是这样就好了。
“你怎么来了？”
“来看看你。”程艺脱下外套，拿了张椅子坐在一旁。
病床上躺着的是她妈妈，卓爱玲。去年查出先心病比较严重，不愿意花钱住院治疗，拖久了出问题才入院，导致程艺对她有怨念。
卓爱玲翻了个身背对着她，语气嘲讽道：“你会来看我？鬼才信。哪个女儿会十天半个月才来探望一下自己的亲生母亲。”
程艺一听她这语气，就来气。
“那你听好了，我还巴不得天天来，以后你每天都会看到我！”
出了门，她才想起包落下了。
一时之间有些烦躁。也懒得回去，打算四处转转。
也许这里将是她未来住的地方。
程艺毫无目的的转悠，再次来到之前看到少年的房门前。
护士见她站在门口，问道：“你是陆离的家属吗？好像没见过你？”
程艺摇头否认，“不是，我只是看看！”
“哦。”护士突然感叹，“这个孩子挺可怜的，父母常年见不到，除了他爷爷天天过来送饭，也没什么亲戚朋友探望。”
“是吗。”程艺没继续问下去，话语之间猜测到这个少年可能得了绝症，希望他快好起来吧。
又过了一周，程艺依然继续上班，只是每天多了份任务，去医院探望她妈，顺便送便当。
要是她不吃，程艺也没辙。
倒是认识了一个十六岁的少年，他叫陆离。每次来仿佛提前预知一样，天天跟在她屁股后面叫姐姐。
程艺看他那么瘦，就把老妈不吃的便当送给他吃了。
又过了一个月，少年吃得好，长高了不少。脸也圆了，明明十六岁的年纪，放到外面，估计长得比她还高。
“姐姐！”陆离惊喜她的到来，连带着声音也提高了不少。
程艺对他小声噓声，指了指床上的人，“你爷爷怎么在这睡了？”
认识陆离一个多月了，也知道他爷爷会每天过来陪陪他，由于不用缴费脑汁送饭，爷爷由衷的感谢程艺，无功不受禄，多次差点跪下。
程艺面对他爷爷总会想起那一幕，让他不要吵醒，出去说话。
也正好今天天气好，程艺带着陆离去楼下院子里。
陆离跟在后面踩着她影子玩，玩的入迷却不想被程艺敲了敲脑壳。
“痛~”陆离装出一副痛苦的样子，引得程艺皱起眉头担心他。
“没事吧？我挺轻的，对不起啊。”
陆离捂着脑袋憋笑，笑得眼睛弯成一轮明月，随后反应过来的程艺，懒得跟他生气了。
“小屁孩一个。”
每当程艺说他小屁孩，陆离就会反驳，“我不是小屁孩，不是小屁孩。”
“就是就是！”
“不是不是！”
两个人就像小孩一样拌嘴。有时候程艺会觉得自己越活越过去了，变年轻了。
偶然几次程艺发现这小孩手臂上有不少伤疤，她很少去留意，除非迫不得已。
这天她瞧见了个新疤痕，莫名熟悉。很用力地抓住他的手质问起来。
陆离从没见过她发火，内心一慌便啥都说了。
程艺也觉得自己失态了，只好劝说：“下次不要做这种事了，伤害自己，没什么好处，只会让创伤变大。”
“对不起……”陆离低头认错，小心翼翼用余光偷偷看她。
十一月底，卓爱玲要开刀做手术。
程艺一大早就匆匆起来，等在手术室门口。一旁是裹着被单犯困的陆离。
“我妈做手术，你陪我干嘛？快回去睡觉。”
陆离裹紧了身上的被单，低声嘟囔，“不要，我就想待着。”
最近他总是这样，程艺以为这孩子叛逆期到了。
“随便你吧。”
手术一结束，卓爱玲被推回病房，程艺便去问医生情况怎么样。
陆离站在冷冰冰的病房里，忍不住想哭。
等到程艺察觉到，少年早已带着泪意进入梦乡了。
程艺总觉得哪哪不对劲，回想起来才发现这几天他爷爷不怎么来了，还以为是有什么事。
她打车去了一趟他家里，电话不接，没人开门。
问了邻居才知道这家人都好久没回来了。
程艺整个人就是一愣，这话是什么意思。兜兜转转又回到病房。
看着陆离的脸，她不知道该怎么去说，想也没想就说了个慌。
“爷爷他有点忙，托我给你带句话，等过几天给你带生日礼物。”
之后的几天，程艺请了假，还是年假。她瞒着陆离去调查，她想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，为什么打过去的电话是空号。
陆离的父母她完全不了解，不知道怎么去查，只能去问周边的人。
来来回回也就几句话，不知道，没印象，不记得了。
直到陆离生日当天，他收到了礼物。
程艺定制了一个蛋糕，结果外卖小哥送错了，等了半小时才到。
晚上七点半，程艺坐在椅子上，几个护士为陆离庆祝生日，他笑得很开心，这是他过得最开心的生日。
她刷着手机信息，眼皮子一直在跳，总感觉有不好的事要发生。
八点多，所有人都走了。
程艺等陆离吃了几口蛋糕就给没收了。“不能吃了，你还生着病呢。”
“好吧。”陆离鼓起脸不开心。
“姐姐，爷爷不来吗，今天是我生日……”
程艺握紧了手机，对他笑了笑，“爷爷会来的，明天也不迟。”
“好吧……”
程艺见他把自己闷在被子里不出来，戳了戳他，“别这样，爷爷会来的，不许哭。”
“我没哭…呜……”
程艺想着把他拉出来，突然手机振动了两下，一看是电话，立马接了。
陆离躲在被窝里，听到她接电话误以为是爷爷打来的，掀开被子问道：“是爷爷吗？！”
“不是，公司的电话，让我去加班。”程艺扯着谎挂断了电话。
陆离一脸失望，心情有些沮丧。
程艺看了一眼桌上的药片，让他赶紧吃了药睡吧，早点休息，说不定梦里就会见到爷爷了。
陆离这次很乖，听她的话乖乖吃药。
最后一刻他只看到程艺一脸心疼的看着他不说话，转身离去。
“姐姐？”双脚踩在地砖上有些冰凉，陆离却没感觉到。
门被关上，陆离顿时心里一阵惊慌，突然的乏力让他瘫倒在床边。
姐姐，你要去哪？你骗我！
离开了医院，程艺才缓过神来。
接下来的事恐怕陆离知道了，会承受不住。
爷爷不是不能来，是来不了了。
程艺先是去了一趟殡仪馆，找到了陆离口中的父母。
得知了真相。
凌晨一点四十分，陆离的爷爷像往常一样做完活回家，他似乎神情疲惫，走了另一条不熟悉的路，一不小心踩空污水井盖当场坠亡。
程艺在原地僵立了好几分钟，身体才动了动。
“这陆离的爷爷一死，这孩子怕是治不好了。”
“治啥治，这不是纯纯浪费钱吗？不管什么癌，都是治不好的，拖日子而已。”
“你是不知道他父母有多冷血，买好了保险，就等着爷孙俩一死，拿钱跑路。”
“听说陆离十三岁那年，他父母给他筹钱治病，还以为良心发现，结果拿着钱去旅游了，真他妈喂了狗，狗改不了吃屎。”
“这下好了，这孩子完了。”
程艺从头听到尾，没想到是这样的故事。如果他早早的治好，或许就不会有今天了。
他的父母为什么这么残忍？
陆离是他们的亲儿子吗？
说一次慌就要用无数次谎言来圆。纸是包不住火的，谎言最终会被戳穿。
陆离知道这件事，是他父母亲口说漏了嘴。
瘦弱而又苍白的少年因痛苦扭曲了脸，他的胸膛起伏不定，冒着冷汗，咬紧牙关。
“不会的…不会的！爷爷会回来的，她说过的！你们骗我，我不信！”
他身体不由自主地颤抖起来，嘴里不禁发出难受的声音，突然眼前一片昏黑，陆离重重地倒在地面。
他的父母怕他现在出事，立马叫了医生。
程艺来的时候，陆离刚被推进手术室。
手术灯已经亮起，她只能等在外面。
还是那个位置，只是旁边的人进了手术室。
程艺攥紧了手指，眼底充满着血丝，不知道时间过去了多久，感觉腿脚略微僵硬。
她曾经问过医生，陆离还有多少时间。
医生说：“这孩子脑肿瘤晚期，能抗到现在已经不容易了。”
听到这里，程艺的心凉了一半。
她怕陆离一进去就出不来了。
老天仿佛听到了她的愿望，幸运的是人成功抢救回来了。
陆离经历了这场手术，人变得更加消瘦了。
原本爱笑的少年逐渐沉默。
只是看着窗外不说话。
程艺又被公司的事拌住了，暂时回不去，只好托护士留心一下。
她感觉到身体不舒服，甚至好几次要坐下缓缓，医生开的药她也吃了，真的不能再拖了。
程艺突然很无助，身边没有一个人。
下班已经很晚了，去医院探望老妈，带了水果。
果然又被她说了，“买什么水果，我不爱吃，赶紧扔掉！你是钱多到没地方花是吗？”
程艺没力气跟她犟，索性坐在一旁懒得搭理她。
卓爱玲说了半天见她不给反应，重重哼了一声，“你要死啊，我跟你说话呢！”
也不知道哪句话刺到了程艺，她蹭的起身，椅子被踢翻在地。
“你要是能改改你的臭脾气，爸也不会跟你离婚，让我来照顾你！”
卓爱玲一听瞪眼，拿起桌上的杯子扔向她，“滚出去！”
程艺吸了几口气，强忍下怒火，转身就走。
去了趟陆离那，对方正坐在床边。
程艺随口一问，“还没睡呢？”
陆离：“我在等你。”
程艺心里咯噔一下，关门的手一停，她偏过头看向他，“什么事明天再说吧，太晚了，我一会就走了。”
“别走，姐姐……求你陪陪我……”
少年几乎用着哀求的语气，拉着她的手说道。
程艺看清他脸上有泪痕，便知道他哭过了。
心一软只好答应。
她拿着椅子坐在床边，撑着脸说：“快睡吧。”
程艺另一只手被少年紧紧抓着，陆离睁大了眼睛看着她，仿佛怕她消失，程艺笑了笑，“我不会走的，快睡吧。”
陆离困意来袭，闭上眼之前说了一句，“姐姐，我知道你不会骗我的。”
对不起，陆离，我骗了你。
第二天，早晨。
陆离醒来，发现她没走。心里一阵暖意。
程艺枕着手睡着了，清晨的一缕阳光落在她睫毛上，忍不住颤了颤。陆离赶忙伸出手挡住光，他低声嘟囔：“千万不要醒来，再等等……就等一会会。”
最后还是醒来了，但程艺没发现他做的事。
回到公司，又要忍受王秃子的施压以及恶心的眼神。
程艺发现自己最近的容忍度越来越低了，就像一团烈火要烧掉所有的不甘。
今年的冬天比往常的冷，十二月天，寒风吹得程艺头发一片凌乱。冻的鼻尖通红，忍不住抖了抖。
她送了陆离一个红色的毛线帽，少年戴上就不想摘下来了。
卓爱玲那边，程艺除了上次就没再去过。
陪在陆离身边，有电话打过来时，程艺一般都是开静音模式。
直到出去透气的时间，她才发现是老爸打过来的。
赶紧打了回去，对面秒接，程艺又不知道说些什么了。
“爸。”
“嗯，姑娘今年回不回家？爸一个人。”
程艺突然鼻尖一酸，她仰起头回道：“哦……我考虑考虑。”
“好。”
挂了电话，程艺拿着手机看了半天。直到陆离跑出来喊她，才回过神。
今年要不要回家，要不要告诉家里人，一切一切都好像不受控。
她不放心陆离一个人在医院，想也没想就问他，“我去我爸那待两天，我妈正好在这个医院，你愿不愿意……”
“愿意的。”陆离笑着对她说，“我等你回来。”
“好。”隔天程艺乘地铁回了老家。
待了几天，陪陪老爸。
她被问到过得怎么样，身体好不好。
心里那块有点刺痛，不得不瞒着他。
“好着呢。不问问我妈怎么样？”
“……”
知道老爸不喜欢老妈，程艺也没想过他会回答。
“你妈她…现在还好吗？”
程艺愣了愣，“她一个人也挺好，我给她找了护工，就是还是老样子。”
程父点了点头，没有再问。
老爸的性子太闷，能说出让她回家陪陪就很勉强了。
第二天吃完早饭，程父拿出了一张卡，推给程艺。
“爸？你这是什么意思？”
“你在外地工作生活，一个人很难的，钱你拿着。”
“我不要！”
“别勥，爸还指望你带个女婿回家。”
“爸…”
回去的路上一帆风顺，程艺吃着泡面，拍了几张风景照。
她想着陆离估计都没见过地铁，等回去给他看，肯定开心。
不巧的是，下车后，她发现包不见了，连带着那张卡一起。
程艺只好先去派出所报警，弄完一堆事已经天黑了。
钱财两空，真够倒霉的。
忙的时候一直有电话打来，程艺接了，对面很吵，话也没听清，一个冲动给挂了。
第二次打过来已经隔了十分钟。
程艺顿时清醒了。
大冬天，她就穿着睡衣跑到外面打车，打不到车就拦车。
“你要死啊！站在马路中央！”
“师傅，去附近的医院，麻烦快点！”
这一次，等程艺到的时候，是真的晚了。
轰隆隆——外面打起了雷。
雨滴打在玻璃窗上，下个不停。空气中弥漫了些许湿意，程艺的心情也随之下沉雨。
护士拉住程艺，让她冷静点。给她披上了外套。
在她离开后的第一天，陆离小心翼翼，卓爱玲虽然不爱搭理他，却也没赶走他。
第二天陆离父母跑过来大吵大闹，两边起了冲突便打了起来。陆离受了牵连，一不小心撞到床角。
虽说人抢救过来了，但没时间了。
程艺万万没想到，那十分钟就是陆离生命的最后一刻，护士说陆离最后给她打了电话，已经痛到说不出话来了。
“怎么会这样？”程艺喃喃自语道。
她露在外面的脚被冻的通红，却感觉不到似的，直直站着不动，嘴里喃喃吐出一些含糊不清的声音。
一个中年妇女走过去撞了她一下，程艺整个人晃了晃，无意间瞥了一眼，她保养的很好，看不出来有四十多岁。
程艺见过一面，她是陆离的继母，亲生母亲早在七年前就跑了。
“老公，小离生前签了器官捐赠书，就当是为他未出生的弟弟积德了，你看？”女人摸着肚子露出一抹笑容。
中年男人原本还在惋惜，一听立马同意，搂着她说：“也好，儿子一定会高兴的。”
或许陆离早就知道自己的结局了，他最后能给别人留下的印象，只有那个灿烂的笑容以及消瘦的身影。
那个十六岁的少年永远的留在了这个冬天，他挺怕冷的，不知道在下面会不会害怕。
程艺在整理他的衣物时，发现少得可怜。只有一两件衣服，一本日记。
护士叫她快点弄好，还有别人要住进来。
程艺应声，一着急不小心把日记掉在地上，伸出去的手一顿，笔记的每一页都令她震惊。
鼻子突然酸的发痛，眼泪在一瞬间夺眶而出，她蹲在地上，肩膀不停地抖动，发出轻轻地抽泣声。
“2015年4月1日，老天给我开了个玩笑，我被诊断为脑癌。”
“2015年4月10日，爸爸妈妈开始给我筹钱治病，希望我快点好起来。”
“2015年5月7日，医生说我的病不严重，但是要花很多钱治病，爷爷想把房子抵押，被爸爸骂了。”
“2015年7月12日，妈妈把钱拿走了，再也没回来过，我被抛弃了。”
“2015年7月13日，爷爷告诉我爸爸报警抓妈妈，最终他们选择了离婚，我被法律判给了爸爸。”
“2015年8月25日，爷爷卖了小卖部，我再也吃不到小零食了。”
“2015年9月18日，做了手术，吃了好多药，感觉睡了好久，又痛又难受。”
“2015年12月12日，祝我自己快快好起来！！！陆离，生日快乐！”
“2016年6月1日，爸爸说要给我惊喜，带来了一个女人。”
“2016年6月20日，后妈每次过来探望我，总是说我的不好，我不知道做错了什么。”
“2016年12月12日，今天是我生日，可惜病情加重了，不能吃蛋糕。”
“2017年1月1日，护士姐姐说她要回家过年，我一个人待在冷冰冰的病房里。”
“2017年3月21日，后妈怀孕了。”
“2017年4月1日，我讨厌今天。”
“2017年9月1日，我好羡慕别人能有个健康的身体，可以去上学。”
“2017年12月12日，今天应该是个不幸运的日子，后妈摔了一跤，难产了。我其实挺期待有个弟弟可以陪陪我。”
“2018年1月3日，为什么我的病好的那么慢，家里没钱了，爸爸不愿意给我治了。因为难产，后妈的身体变差，得了产后抑郁。”
“2018年3月24日，每次做化疗都好痛，好想死！”
……
“2018年8月24日，我遇到了天使，她和小说里写的真像，我不敢靠近她。”
“2018年8月25日，对了，她叫程艺。好漂亮，只偷偷告诉你哦~”
“2018年9月17日，我终于见到你了。”
“2018年9月25日，她好像生病了，为什么不告诉家里人。”
“2018年10月1日，她放假来看我了！还送我饭吃，我好开心，可是我怕这只是一场梦，是我一个人的独角戏。”
“2018年10月28日，我做了个梦，梦里我和她变成了一对鸟儿，飞的很远很高，看到了大海和蓝天。”
“2018年11月30日，她的妈妈生病了，要做一场手术，希望早日康复。”
“2018年12月1日，最近眼皮子一直在跳，我有点不安。姐姐说爷爷很忙，我相信她。”
“2018年12月12日，今天是我生日，可我不开心。”
程艺不敢看下去了，少年歪歪扭扭的字体就像是身体的主人支撑不住，靠着毅力写下去的。
入眼可见干透的血迹，它们和后面几页的纸张粘在了一起。难以想象陆离是怎么写下去的，太痛了。
程艺心痛到忍不住弓起背，她捂着胸口继续看下去。
“姐姐，我不知道你会不会看到，但我希望你能看到这本日记，我很自私吧。我很喜欢姐姐，真的很喜欢，很喜欢！今年的愿望我许了一个很简单的愿望，希望姐姐身体健康，快好起来吧。我恐怕没多少时间了，今天在梦里见到爷爷，他告诉我该走了，姐姐，我要回家了，不治了，我要用最后的时光去做想做的事！”
看到最后，她甚至都不敢放声大哭。捂着嘴生怕被护士发现，心口痛的难受，程艺分不清是心理上还是生理上的。
半响，护士进来没发现她。
而程艺握紧那个承载着陆离情感的日记本，已经离开了医院。
她以为这一切就这么恢复平静了。
因为请假太多次，公司觉得她严重影响到工作，要求扣三个月工资。
程艺跑去和经理对峙，却不想被骂的狗血淋头，她忍不了对方的语气，直接将桌上的茶水泼了过去。
她把工作辞了，一张辞职信狠狠甩在了经理的脸上。
“这破公司我不待了！爱扣就扣吧！”
程艺拎包走人，搭着电梯下楼时，遇到了熟人。
对方问道：“你怎么早退？”
程艺一句话带过，“病了，去医院。”
对方没觉得有问题，对她笑笑，“那快去吧，要是好了明天记得来上班。”
电梯门一开，程艺轻飘飘说了一句，“也许……不会来了。”
除夕夜那天晚上，程艺接到了一通医院的电话。
他们说卓爱玲患者因急性心肌梗去世了。
事发突然，当时程艺正在老家陪她爸放烟花，烟花的声音震耳欲聋，感觉心情就像过山车一样，跌宕起伏。
从那天起，程艺入院了。
病房是陆离曾住过的，打扫的很干净，没留下一丝一毫痕迹。
她整日坐在窗台上望着窗外，以前一直在想，外面有什么好看的，陆离至于这么喜欢吗？
轮到她的时候，总算知道了。
那是第一次见面的地方，她终于想起来了。
“12号床程艺患者，准备一下五分钟后做抽血检查。”护士的声音顿时将程艺拉回了现实。
“知道了。”
再见了陆离，我会完成你的愿望，你一定要好好的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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